居处寄吾生,但得其地,不在高广;衣服被吾体,但顺其时,不在纨绮;饮食充吾腹,但适其可,不在膏粱;宴乐修吾好,但致其诚,不在浮靡。
家居苦事物之扰,惟田舍园亭,别是一番活计;焚香煮茗,把酒吟诗,不许胸中生冰炭。
客寓多风雨之怀,独禅林道院,转添几种生机;染翰挥毫,翻经问偈,肯教眼底逐风尘。
茅斋独坐茶频煮,七碗后,气 爽神清;竹榻斜眠书漫抛,一枕余,心闲梦稳。
带雨有时种竹,关门无事锄花;拈笔闲删旧句,汲泉几试新茶。
余尝净一室,置一几,陈几种快意书,放一本旧法帖;古鼎焚香,素挥尘,意思小倦,暂休竹榻。饷时而起,则啜苦茗,信手写汉书几行,随意观古画数幅。心目间,觉洒洒灵空,面上俗尘,当亦扑去三寸。三月茶笋初肥,梅风未困;九月莼鲈正美,秫酒新香;胜友晴窗,出古人法书名画,焚香评赏,无过此时。
春初玉树参差,冰花错落,琼台奇望,恍坐玄圃罗浮;若非黄昏月下,携琴吟赏,杯酒留连,则暗香浮动,疏影横斜之趣,何能真实际?
山中有三乐。荔可衣,不羡绣裳;蕨薇可食,不贪粱肉;箕踞散发,可以逍遥。
桑林麦陇,高下竞秀;风摇碧浪层层,雨过绿云绕绕。雉春阳,鸠呼朝雨,竹篱茅舍,间以红桃白李,燕紫莺黄,寓目色相,自多村家闲逸之想,令人便忘艳俗。
文章之妙:语快令人舞,语悲令人泣,语幽令人冷,语怜令人惜,语险令人危,语慎令人密,语怒令人按剑,语激令人投笔,语高令人入云,语低令人下石。
堂中设木榻四,素屏二,古琴一张,儒道佛书各数卷。乐天既来为主,仰观山,俯听水,傍睨竹树云石,自辰及酉,应接不暇。俄而物诱气和,外适内舒,一宿体宁,再宿心恬,三宿后,颓然嗒然,不知其然而然。
园中不能辨奇花异石,惟一片树阴,半庭藓迹,差可会心忘形。友来或促膝剧论,或掌欢笑,或彼谈我听,或彼默我喧,而宾主两忘。
檐前绿蕉黄葵,老少叶,鸡冠花,布满阶砌。移榻对之,或枕石高眠,或捉清话。门外车马之尘滚滚,了不相关。
编茅为屋,叠石为阶,何处风尘可到;据梧而吟,烹茶而语,此中幽兴偏长。
清闲之人不可惰其四肢,又须以闲人做闲事:临古人帖,温昔年书;拂几微尘,洗砚宿墨;灌园中花,扫林中叶。觉体少倦,放身匡床上,暂息半晌可也。
盘餐一菜,永绝腥,饭僧宴客,何烦六甲行厨;屋三楹,仅蔽风雨,扫地焚香,安用数童缚帚。
净几明窗,一轴画,一囊琴,一只鹤,一瓯茶,一炉香,一部法帖;小园幽径,几丛花, 几群鸟,几区亭,几拳石,几池水,几片闲云。
吾之一身,常有少不同壮,壮不同老;吾之身后,焉有子能肖父,孙能肖祖?如此期,必属妄想,所可尽者,惟留好样与儿孙而已。
宇宙以来有治世法,有傲世法,有维世法,有出世法,有垂世法。唐虞垂衣,商周秉,是谓治世;巢父洗耳,裘公目,是谓傲世;首阳轻周, 桐江重汉,是谓维世;青牛度关,白鹤翔云,是谓出世;若乃鲁儒一人,邹传七篇,始谓垂世。
会意不求多,数幅晴光摩诘画;知心能有几,百篇野趣少陵诗。
闲居之趣,快活有五。不与交接,免拜送之礼,一也;终日可观书琴,二也;睡起随意,无有拘碍,三也;不闻炎凉嚣杂,四也;能课子耕读,五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