雕漆嵌玉山字大地屏等一套七件,清中期,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中国漆器的历史沿革
《中国最美-漆器》 / 漆器
2020-07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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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在新石器时代,先民们就发现我国生长有一种宝树——漆树,它的树液有高度的粘结性,可以用于生产工具的粘连加固,涂刷在木器或是陶器之上,便留下一层耐水、耐热、耐磨并且有光泽的保护膜。漆液就这样被先民们发现了!杭州市萧山区跨湖桥新石器文化遗址出土距今约8000年的《桑木残漆弓》(图1-1),残长达121cm(现藏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),比浙江省余姚县河姆渡文化遗址出土的漆木碗又早了约1000年(现藏浙江省博物馆)。残漆弓上明显可见刮生漆灰以后髹本色生漆,漆面有光泽,很可能是用水稀释生漆以后、用骨角之类材料为工具涂刮的。

春秋战国,漆树成为重要的经济植物被大批人工种植,民间将漆树树液称为“国漆”、“大漆”、“土漆”。现代,云南、贵州、四川、陕西、湖北、湖南、江西、安徽、浙江、福建、广东、广西、甘肃、河南等20多个省区种植漆树,以滇、黔、蜀、陕、鄂五省漆树资源为丰富。

在长期的生产劳动过程之中,华夏先民们进一步发现了大漆精制以后的美,发现了大漆的装饰价值。大漆被用在了宫殿、家具和器皿的髹饰美化上。几千年来,髹饰工艺花样翻新,不断精进。天然漆液呈乳白色,加工炼制以后呈色转红,涂层光色含蓄;兑入金粉、银粉或颜料后髹涂并且推光,漆膜会泛出变幻无穷的美丽色泽;引起涂层不平后填补彩漆磨显,漆面便出现了苍苔、繁星、团花、松鳞等各种自然纹饰;利用大漆快干起皱、稀释流动的性能,有画笔达不到的妙趣;反复髹漆到一定厚度,又可以雕刻山水花卉、楼台人物;漆面嵌贴金、银、螺钿、蛋壳,则成为更加华美的装饰。漆器之美,深沉蕴藉,瑰丽神奇,作为中华传统艺术的代表,享誉世界。

战国秦汉,瓷器尚未诞生,青铜器皿笨重且不便清洗,髹漆之器以轻便、美观、耐用、抗腐蚀等优点,一跃成为新兴地主生活用具的主角,“或用诸燕(宴)器,或用诸兵仗,或用诸文具,或用诸宫室,或用诸寿器,皆取其坚牢于质,取其光彩于文”(《髹饰录•扬明序》)。各地出土的漆木器,举凡家具、饮器、乐器、兵器、礼器、文具、丧葬用具、交通工具……莫不尽有,胎有木、竹、皮、藤、陶、夹纻等等,装饰以描漆为主,兼以针划、镶嵌。地处长江中下游的楚国,气候温润,盛产木、漆,漆器工艺尤其发达。湖北江陵和随县、湖南长沙、河南信阳等地楚墓出土的战国漆器,以天真的情感与烂漫的想象,成为中国漆器工艺史上的典范。

如果说中原漆器偏重实用,荆楚漆器则以象生造型突出地显现着审美功能。如湖北江陵望山一号楚墓出土的《彩漆木雕禽兽座屏》(图1-2),在长51.8厘米、通高15厘米的横框内和底座上,以圆雕、浮雕、透雕和彩漆涂绘结合,对称地表现了凤、鸟、蛇、蛙、鹿、蟒等55种动物。凤凰作为图案主体,展开双翅,好似动物的保护神,蛙、雀、蛇、鹿蟠绕虬结,彩漆历两千余年仍然灿烂缤纷,其意匠不在于表现某个具体动物,而在于表现由若干动物映照出的大自然的生命律动。河南信阳长台关1号楚墓出土的《漆锦瑟残片》,黑漆为底,用黄、红、赭、灰绿、银灰、金九色油漆勾勒平涂,描绘了狩猎、舞蹈、奏乐、烹调、宴饮、娱神场景,与神灵鬼怪场面交织,黑漆恰到好处地传达出了深沉虚幻的氛围,绚丽的色彩、剪影般的形象又渲染出奇丽热烈的情感,正是屈原《离骚》描写的“吾令凤鸟飞腾兮,继之以日夜;……吾令丰隆乘云兮,求宓妃之所在”,繁复的音乐旋律和旺盛的生命律动,产生了极为感人的艺术魅力。

秦朝国祚短暂。湖北云梦睡虎地12座秦汉墓葬出土大批秦代漆器,造型敦实,彩绘工整简略,风格趋向平实,是秦代漆器最为重要的遗存(图1-3)。西汉昭帝始元二年到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这150 年间,是汉代髹饰工艺最为兴盛的时期。西汉将漆木器记作“木器髹者”(见马王堆西汉墓出土“遣策”);也在西汉,“漆器”之名出现了,《汉书• 贡禹传》记“工官,主作漆器者也”。漆器从“木器髹者”中独立而出,是造物审美增值的产物。

汉代漆器一扫商周漆器神秘严谨的氛围,较战国更舒展活泼,自由奔放。它既有楚文化的浪漫,又表现出人对客观世界的征服力量。其题材或以龙凤、四神、四灵、云气等组合,表现出宇宙大化的生命律动;或反映现实生活,宣扬忠孝节义,奇思妙想与高超写实交汇。其色彩仍然以红、黑二色为基调,以彩绘为主要装饰手段。汉代漆器彩绘的高妙,在于无始无终的游走韵律和强烈律动所传达的生命感受。从太极图衍变出来的不对等的S形曲线,有无始无终的、流动的旋律美。江苏扬州汉代漆器上那游走的云气纹、那奔逐于天地间的奇禽异兽,体现了当时人们上天入地的奇思妙想,是当时人们宇宙图式的集中体现(图1-4)。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套合的三棺三椁,每层漆棺都饰有动人心魄的图画。外棺油漆彩绘羽人怪兽奔逐于云气之中,云纹有时像瀑布,突然垂悬抖落;有时像波涛,向上翻卷喷溅;笔触缓慢运行的地方,油漆凝聚犹如堆画;笔触迅捷奔放的地方,油漆又甩到边框之外。云气中绘羽人、奇禽怪兽101个。它们或奔走,或追逐,或窥视,或跳跃,或投掷,或舞蹈,或顺着云瀑流泻而下,或攀着云涛飞扬而上,或横握竹竿如踏鲸波,或伏膝而坐如作沉思,千姿百态,随云纹奔流起伏。全幅彩绘奔放恣肆、大开大合、浩浩荡荡、不见首尾,焕发出汉代绘画特有的雄强博大的气势(图1-5)。它像混沌初开的人类站在日月之上俯瞰地球,是人类生命激情的喷发,是人类对尚不可知的宇宙的尽情讴歌。站在马王堆汉墓漆棺面前,人们不能不为人类那蓬勃的生命感、那奇诡浪漫的情思、那气吞八荒的势态、那天马行空的豪迈深深震撼。通过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,漆器和大漆髹饰工艺传往了朝鲜与日本。

中国的漆器好运不长,三国两晋南北朝,青瓷的兴起,漆器不得不退出它在实用器皿中的位置。于是,中国漆器向着装饰的方向去寻求发展。如果说汉代漆器上游走的云气纹突出地昭示着楚文化的浪漫,东吴朱然墓写实画面的漆器和山西宁夏固原北魏墓出土《彩绘孝子漆棺》(图1-6)等则标志着中国漆器欣赏性增强,实用性减弱。漆绘人物先于卷轴人物登上历史舞台,成为唐代人物画高峰的前奏。社会对佛法、玄学的崇尚,使夹纻佛像与绿沉漆盛行。东晋有戴逵手造夹纻漆像,王羲之《笔经》记有绿沉漆笔管。从图腾孑遗的黑、红二色到“绿沉”,与玄远的青瓷、玄妙的顾恺之画体现的是同一时代的哲学观念。

唐王朝国力强盛,雕漆、嵌螺钿、末金镂、金银平脱等漆器装饰工艺流行开来(图1-7)。开元、天宝年间,唐玄宗、杨贵妃与安禄山相互赠送金银平脱漆器,唐明皇甚至为安禄山制造金银平脱屏风和银平脱檀木大床。安史之乱以后,唐肃宗下令禁止制造金银平脱漆器。苏州瑞光塔出土晚唐至宋初《朱漆描金真珠舍利宝幢》、《镌蜔藏经漆匣》等,选料精美,雍容瑰丽,莫可形容。中国夹纻造像、末金镂、嵌螺钿等髹饰工艺传到日本(图1-8)。

宋代,城市商业和市民文化发展,漆器进入民间市场,民用漆器大为增加,花瓣形碗、盘、奁、盏托等,胎轻体薄,素髹一色,圆润优雅,线型流畅,有极高的审美品位(图1-9)。江苏淮安宋墓出土75件宋代素髹漆器,集中体现了宋代民用漆器的特征。随金箔锻造技艺的成熟,描金、戗金成为宋代流行的漆器工艺。宫廷漆器则较唐代更加精致、唯美,薄螺钿漆器、雕漆漆器为世人高度赞誉(图1-10)。中国髹饰工艺品大多数均从东南沿海出口到国外。宋代漆器大部分收藏在日本,境内则集中收藏于江苏地区。宋代民族艺术臻于极境,雕漆、螺钿、描金、戗金、堆漆等装饰性的髹饰工艺臻于极境。

蒙元特殊的工匠政策,使元代百工技艺比较前代又有发展。元前期,文化中心和漆器制作中心都在北方(图1-11);元后期,中国漆器的制作中心移到了江南(图1-12)。浙江嘉兴西塘是元后期至明代的漆器之乡,出现了张成、扬茂、彭君宝等名载史册的漆器工匠。日、韩诸国奉中国宋元漆器为至宝,日本堆朱漆器工匠甚至从元代漆器名工张成、扬茂名字中各取一字,名“堆朱扬成”。

明成祖朱棣酷爱漆器,宫廷作坊果园厂剔红漆器上承元代嘉兴剔红漆器藏锋清楚、隐起圆滑的风格,雕刻简练,磨工精到,润光外发。果园厂填漆漆器,“以五彩稠漆堆成花色,磨平如镜,至败如新”。明后期,江南手工业商业发达,市民文化繁荣,漆器从趋同走向求异,造型花样翻新,装饰百端奇巧。晚明,中国漆器髹饰工艺集历代漆器工艺之大成,同时也走向程式,不复有宋元漆器工艺的创造活力(图1-13、图1-14)。如果说历代文人耻于记录工匠,明代文人则一改中国历史上重道轻匠的传统,提笔撰写工匠和工艺,杨埙、张德刚、包亮、洪髹、方信川、蒋回回、黄成、周柱、江千里等漆器名工先后见载于文人笔记。日本泥金、洒金、彩漆技艺传入我国,影响了东南沿海的髹饰工艺。

清代前期和中期特别是康乾盛世,造办处征召工匠为宫廷御用服务,在江南设御用工场,使大批漆器成为脱离民众、库府秘藏、竞奇斗巧的奢侈品(图1-15)。雍正皇帝偏好洋漆,江南仿制进贡的描金或描金彩漆漆器被称为“洋金”、“洋漆”;乾隆年间漆器华丽精巧超过前期。中国漆器的各种装饰工艺,如彩绘、描金、雕漆、百宝嵌、嵌螺钿以及嵌瓷、嵌牙、嵌珐琅等等,都被用在了宫廷家具之上,雕嵌家具成为宫廷家具的代表,装饰堆砌繁缛,不再有明式家具的灵动气韵(图1-16)。

清代在宫廷漆器刻意求工的同时,各地民间漆器作坊生产出了大量健康质朴、实用为主的漆器。北京雕漆与金漆镶嵌漆器见宫廷风格,扬州漆器熔宫廷风格与江南人文气息于一炉,福州以脱胎漆器名闻遐迩,平遥以堆鼓描金罩漆见长,新绛漆工擅长云雕;大方的皮胎、成都的雕填和嵌锡丝光、宜春的布胎、波阳的隐花、天水的雕填、凤翔的罩金、阳江的纸胎、潮州的金漆木雕、宁波的泥金彩漆与朱金木雕等工艺各放异彩。因此,清代又是宫廷漆器、文人漆器、市民漆器、乡土漆器与少数民族漆器百花竞放的时期。

康熙二十三年(1684年),朝廷开放海禁,准许国人出洋经商,加之欧洲东印度公司专门从事海洋贸易,打开了欧洲往返东亚的直接商道,中国漆器、丝绸与瓷器大量流向西方。中国瓷器的精巧、中国丝绸的滑爽、中国漆器的优雅含蓄带给西方人全新的视觉感受,西方人发现,生活原来可以如此地高雅精致。18世纪,欧洲掀起了一股中国制品热,法国、德国、英国、荷兰、比利时、意大利等国的漆器制造业相继兴起,最初的制品风格都脱胎于我国漆器。19世纪,俄国宫廷与贵族以追逐西欧生活为时尚,漆器工艺又从欧洲传向俄国。目前,日本、韩国和朝鲜等东亚国家制作漆器,欧美国家以漆艺装饰家具和壁面。俄国霍卢伊漆器以硬纸为胎,用蛋清调和颜料在黑地上描绘或贴金为逼真细致的图案,罩化工漆多遍。世界各地的漆艺,都曾经程度不等地受惠于中华先民的伟大创造。